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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嘉明齐乐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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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七 · 未来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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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齐乐天初登舞台成功落幕后的一个月,《一川烟草》也顺利杀青。张嘉明照例全情投入剪辑工作,只不过这一次,不会有人每天递给他新鲜的外卖。

回到国内,他发现莎莎不在他的身边。问过管月才知道,莎莎回国之后直接选择了辞职。这事齐乐天最先知道,是齐乐天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,让她遵从内心,追逐她自己的梦想,所以她才走出这一步。至于对方去了哪儿,管月只对他说,莎莎也为自己的事业做出了选择。

张嘉明深觉惋惜,也有一丝不甘。莎莎这样踏实肯干,家境富庶,却没一点大小姐脾气。最初是齐乐天让自己留住莎莎,也把莎莎托付给自己,他如今再打电话过去,那个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。留给他的,只有一封长长的辞呈,由管月代交。

他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,也没来得及说一切都不是莎莎的错,甚至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。

莎莎字迹刚劲,一笔一划气势恢宏,可纸面上片片晕开的痕迹看得出她曾流过泪,痛苦不堪。莎莎在辞呈中没有抱怨他或齐乐天一分一毫,反倒一直讲错在自己。她说是自己太过粗心,没能细致察言观色,才导致他和齐乐天陷入危险的境地。她为张嘉明献上最高的祝福,希望他事业顺利片约不断,和齐乐天感情幸福。她和张嘉明就此作别,也希望将来某一日他们能以别样身份重逢。

感情幸福是怎么回事。张嘉明看了信,不禁笑了出来。

张嘉明找管月要来莎莎的邮件地址,千言万语,最后化作简单几句话。有道歉,有感激,还有对她未来的祝福。他猜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这么多,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,才是对她最大的祝福。

管月借由此事提醒张嘉明,于公于私,也要他必须要自己注意身体。张嘉明和她约定,自己每天定时吃饭定时睡觉,也会定时运动,不会再酗咖啡酗酒。况且他还要每天和齐乐天联系,至少也会查查邮件。管月得到保障,些许宽心,便问张嘉明中意怎样的助理。张嘉明讲说自己不再需要助理,只求她为齐乐天找一个同样敬业的人。

管月听了这话笑他们,说他们讲了一样的话,说他们二人越来越像。

那句话被张嘉明附带在一封长长邮件的结尾,然后他问齐乐天怎么想。齐乐天只回简单一句——挺好,张老师长得特别好看。

他发给齐乐天一千多字,齐乐天只回这一句话。可就这一句话,也够张嘉明看很久。剪片累了倦了,看一眼,似乎又有了干劲。

张嘉明知齐乐天功课特别忙。这个学期他开始学习表演课程,一门纪录片研究,外加一门初级摄影。要写的论文少多了,可表演作业和研究所花的时间根本少不了。齐乐天经常一周也回不了张嘉明一次邮件,只有期中考结束那阵子,他每天能和张嘉明说上一次话。

圣诞节期间,齐乐天算彻底放松下来。但张嘉明还未能从剪辑的地狱中解脱出来。而张嘉明剪辑完毕,齐乐天又开始新一轮学业的折磨。他们永远是刚好错开,只差几日的距离。

齐乐天在开学前给张嘉明特地发了封邮件,报告自己第二年第一学期的课表。他选了初级写作,东亚电影研究,高级摄影课程,当然表演类的本职课程少不了。他对张嘉明讲,大约修完高级摄影课程,自己也能够格给对方拍一张手机壁纸。他还讲今年的冬假刚好与春节重合,大概自己要回去一周时间,若张嘉明得闲,请他帮自己收拾房间。末了他附带了一个吐舌的表情,张嘉明特地回他一张光线昏暗焦点模糊的鬼脸照,说他不必修什么课,也能比自己拍得好看。

实际上,在齐乐天离开之后,张嘉明一直没敢推开对方的门。他们搬来时完全处于冷战,他每次敲门都没人应,打算用钥匙开门,对方也换了锁。那里之于张嘉明大抵是个黑洞,是吞噬充满光亮的回忆的地方。他过去不愿主动接近,如今,齐乐天的话大约挥散了弥散其中的雾潮。

齐乐天的公寓其实很整齐,甚至比张嘉明收拾好的还要整齐。张嘉明一箱箱打开,逐件往外搬,比自己的房间收拾更详细。他那样仔细,一点一滴都没漏过。当年被齐乐天顺手藏起来的帕罗西汀,他自然也看到。他念了包装,斟酌许久语气,以最轻微那种询问齐乐天,是否曾经精神出过什么问题。他没想齐乐天居然坦白讲自己当年得过抑郁症,情况一度很严重。

齐乐天邮件里全是平铺直叙,说得轻巧,仿佛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异状。他说这些都已过去,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没事,不必张嘉明担忧。

可是齐乐天越讲,张嘉明的心便越悬得厉害。当时最清楚这事的莎莎已经离开了,他只好问管月。管月说自己所知和张嘉明差不了太多,具体情况齐乐天从未对任何人讲过。

齐乐天独自面对日益强大的恐惧、难耐,在漫漫长夜中几乎消磨掉生命的火光。张嘉明想来无比后怕。他想为齐乐天做些什么,万一再出现同样情况,他怕来不及。

管月递给他一张名片,上面印着“叶清扬心理咨询所”。

第二天,张嘉明便站在了心理诊所的门口。本来医生预约已满,张嘉明硬是说自己有紧急情况,付了预约金和双倍的咨询费,才约到工作外的时间。他见到叶清扬,迫不及待想问齐乐天当时的情况。可他了解,对方不会透露别的咨询者的情况,便压下好奇心,耐着性子跟对方问好,填写自己的基本信息。

填完表格,叶医生扫了一眼,确认道:“张先生,电话里你说要咨询抑郁症的问题?”

“是。我的一个……”张嘉明本打算说我的一个朋友,可用朋友二字形容齐乐天显然不够准确,“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,他患过抑郁症,而且据说他这次是复发。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的痛苦,伤害了他。我现在非常……”张嘉明搜肠刮肚,找出一个他这辈子没讲过的词汇,“后悔。是的,我为此感到非常后悔,我希望可以为他做些什么。”

“我建议你把他本人带来。”

“他来不了,他在国外念书。您有什么建议?”张嘉明全然没料到对方这样回答。

“那我建议他在当地诊所进行咨询治疗。就你本人来说,能帮到他的地方实在有限。”

“叶医生,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了。等他回来,回到我身边……”张嘉明说着,收住了口。张嘉明此前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,齐乐天会回来,回到他身边,不管走多远都是一样。可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,他清楚齐乐天变了,变得更加耀眼,羽翼更加丰满,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,而他还在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对方。

“张先生?这个人回到你身边的时候,会怎么样?”

“不,其实我不能完全确定,他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。”

“哦?怎么讲?”

张嘉明看了看对方,没想咨询对象居然变成了自己。他先前读过心理学的资料,他觉得大概做这一行的都神乎其神,即使想刻意隐瞒,对方最终总能看出。

于是张嘉明坦白,他讲自己的困惑,讲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变化。他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变得不同。那里原来全都是他的电影他的故事,一旦没了灵感就是空的。现在心里满得要胀开,灵感也会溢出来,而只要是他写下的故事,主角全都是一个人。他不确定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,他第一次感受,无比陌生,令他既兴奋又恐惧。

张嘉明说自己头一次如此惦记一个人,他希望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,更希望对方过得非常好。他偶尔会想起对方说过不爱他,当然,当时有一位狗仔在,可能没有合适的回答。可他也会想起对方说过还对初恋的爱依旧。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,张嘉明便感觉当时阴郁的感情回来了,而且更加浓重。

“我现在可以笑着跟他拥抱、接吻,他现在也不再拒绝我。可我觉得自己很差劲,明明知道对方有了爱的人,还要硬留他在自己身边。我不喜欢这样子,但我控制不了自己……叶医生,你知道我该怎么办吗?”

“张先生,在我看来,你的感情从很久之前,就是爱了。”

听了叶医生的话,张嘉明又露出被亚历山大痛骂之后的表情。爱实在太复杂,太危险,他从未想过要去碰触,更不敢接近。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能爱上一个人的模样。

他摇了摇头,表示无法相信对方的话。他把自己过去三十几年的经历一五一十对叶医生讲过。他讲了自己靠电影度过的漫长童年,讲了父母的争吵,讲了独自一人的十六岁机场,讲了之后长久以来陪家人在公众面前扮演乖儿子的形象。亚历山大讲过他隐藏自己,讲他作秀,他居然觉得一点都没错。

张嘉明一直以来深怕的事情,渐渐变成了现实。他对叶医生说,他此生最怕对感情不忠,也最怕自己变成父亲那样的人。他问对方,自己是否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人。

“不是。或许你父母的爱情是抱有遗憾的,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重蹈覆辙。你这样问,你无时不刻在自省,就代表你没有成为那样的人。张先生,以我个人的经验,爱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,而且无法以别人的经验诉说。”

“我爱他?”

“张先生,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,不是吗?”

“哎,你听见没有,她说……”

“听到了。”

齐乐天坐在他对面。头顶灯光锃亮,周遭热闹非凡,三三两两的人都带着面具,大口喝啤酒大声说话,张嘉明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。

张嘉明这才发觉自己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。他清楚这里是梦境,是一切皆为虚假的地方。

可他不想睁开眼,不想醒来,更不想离开。

这里有个人在。那个人现在不在他身旁。

梦中的场景,和距他家山头最近的那家酒吧装潢一模一样。长桌,木头花纹,褪色的漆在灯下闪着暗光,点唱机里放“今夜请与我远走高飞”。张嘉明一听,高兴地从兜里摸出一枚两刀硬币,塞进点唱机,又重复一遍这首歌。

他向齐乐天伸出手,问齐乐天:“跟我跳支舞?”

齐乐天摇了摇头,说:“不,我不会。”

“来,我带你跳。”

“不行,我不爱你,这支舞我要留给我的初恋。”

张嘉明突然醒了。机舱内仍是昏暗,他嘴渴得冒烟。他按下服务铃,空姐走来问他需要什么,他要杯水,一杯香槟,又要两片搭配香槟的起司。

抬起座椅,张嘉明伸了个懒腰,又从选单里打开一部新的电影看。

将《一川烟草》的最终剪辑版交给田一川后,张嘉明再三与管月确认接下来一阵没有自己的事情后,立刻订了飞加拿大的往返机票。

一月底是当地全年最冷的时候,张嘉明落地从机场走出来,整个人都被冻得精神了,仅剩的一丁点困意也全无。

他先前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那间屋子。而从机场出来一个钟头之后,他又站在了那扇门门口。一切景色都是如此熟悉又陌生,到处覆盖着厚重的白雪,春暖花开方才消融。

这回张嘉明没对任何人讲,兰安宁自然也不会知道,门口蓝帽子小矮人下面也不会有一把钥匙。可车库的密码张嘉明记得,他走之前重新设置过,而且走时把门钥匙挂进了车库。他当时觉得自己太傻,何必大费周章。

但世间万物皆有因果,或许那时那刻,张嘉明注定要那样做。

全为如今。

张嘉明把车道铲出一辆车的宽度,打着车,一切状态良好。他把车倒上车道,拿出千斤顶,自己换上雪胎。收拾妥当,张嘉明进屋拿了羽绒服、雪裤和雪地靴,跳上车就往城外方向开。

张嘉明觉得自己一定疯了。

光是车道上积雪就几十公分,难以想象山里会变成怎样的情况。白天尚且看得到路,晚上两眼一抹黑,简直找死。可他止不住踩油门的脚,车速越来越快,朝着愈发偏僻的方向驶去。

张嘉明想回那个地方。他想回到那里。他想再看看《孤旅》的拍摄地,那是他和齐乐天唯一一段有迹可循的美好回忆,在时光浸润下,一日比一日更加明亮。

开到入山的路口,果然车行困难。张嘉明勉强开了一段,结果遇到被雪压弯的枯树倒在路中,彻底挡住他的去路。

导航没有信号,手机也没有信号,四周是黑的,张嘉明根本不清楚前方还有多久的路。

可一步步来,慢慢走,总有一时能看得到路的尽头。

他拍了拍车的发动机盖,套了层罩子,背上相机,从树上折下两根树枝当棍子,向前看了一眼,在齐膝深的雪中迈出一步。

张嘉明喜欢开车出游。他总觉得,给他一辆车,他就能去任何地方。他现在才知道,世间万物,比不过他的双腿。他可以走过城市街道,崇山峻岭,踏过皑皑白雪,终究可以走向回忆。

张嘉明出行前了一眼天气预报。这些天阴天,天气相对很暖,即使半夜也有零下十几度,无风,否则遇到零下三四十度的状况,他真的要成流落在荒芜之地的孤魂野鬼。他越过自家地界,继续前行,走得累了困了也没停歇。张嘉明清楚,只要停下来,就不会再有力气走下去。

月光照在枯木上,前方平静雪面倒映着绰绰的影子,像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。后方,只有他自己的一串脚印。

不知走了多久,张嘉明终于看到白色屋顶。他快走几步,走到门前,脱力地跪了下来。

他手贴在门上,却迟迟没有打开。

张嘉明当然清楚里面所容何物。屋内摆设一定从未改变。他甚至能透过门,看到里面有个影子在走,与他走过屋内每个角落,为他挽袖调羹,为他庆祝不叫生日的生日,与他度过漫长孤寂的日日夜夜。

张嘉明清楚,开拍前齐乐天讲过无数次,想要拍一部张嘉明导的戏。

可这部戏,何尝不是他要齐乐天陪自己疯。

张嘉明后来才听齐乐天说,拍这部戏的时候,他已经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。张嘉明想起有一次收工后,齐乐天没换戏服站在了悬崖边,如今想来,那根本不正常。

而当时他浑然不觉。

当他自己亲自在这树林中独自穿行,当他真正走过齐乐天走过的路,他才真正意识到,这条旅途究竟是如何孤独。

张嘉明总以为自己是创作者,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故事,更了解人物情感,所以他一次次把齐乐天推到极限,看看对方到底能做到哪种程度。他又怕齐乐天出现问题,一次次收手。他知道齐乐天对谁有了感情,他应该让齐乐天追逐那个人。可他舍不得齐乐天,一次次任性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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